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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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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風浩浩,黃沙彌漫。

被薊州軍生生沖散了陣型的崇州軍在戰場上亂做一團,小將們還在試圖維持陣型,奈何身後的薊州軍咬得太緊,軍陣裏被撕裂的口子越來越大,最後被薊州軍分割成小塊圍了起來。

戰場上講究的就是一鼓作氣,戰意一散,便被攻勢兇猛的薊州軍打得節節敗退。

沖在最前沿的薊州小卒們殺紅了眼,愈戰愈勇。

崇州軍裏,上至將帥,下至小卒,面上卻顯露幾分惶然來,喊話沖殺的小將,嗓門聽起來都不是那麽底氣十足了。

甚至還有小卒在戰場往往回潰逃的。

領兵的崇州主將氣得拔劍斬殺了好幾個惶然後退的小卒,嘶聲大喊:“後退者,殺無赦——”

但他的嗓音被更大的廝殺聲和兵戈相碰聲給蓋了下去,並沒有起到多大的效果。

那主將正要領兵親自沖鋒,身後的崇州城樓上卻響起了陣陣戰鼓聲。

崇州城墻砌得高大,馬面墻連著城墻延伸向兩側的山翼,幾十面戰鼓齊齊擂響,那聲浪在三面受堵後,朝著唯一的缺口排山倒海般壓了過去。

這地勢像是一個喇叭口,讓那戰鼓聲帶著回音響徹在戰場上,震得人心口發顫。

樊長玉帶著右翼軍沖殺在最前沿,聽見戰鼓聲時,下意識朝著崇州城門的方向看去。

那被攻城錘撞上半日都不一定能撞開的厚重城門,此時卻隔著滿地的烽火和旌旗,徐徐打開了。

煙塵漫天,長戈與長矛齊頭並進,城內守軍面目猙獰,舉著手中武器嘶吼著沖了出來,如洪水開閘。

吐出兩支前衛軍維持前邊的陣型後,才見一名須發半黑半白,身形魁梧,著黃金山文甲的老將駕著名駒從城內奔出,拔出腰間佩劍,大喝一聲:“殺——”

更多的崇州守軍從他身後的城門裏湧出,大吼著沖向了前方的戰場。

反賊那邊不知是誰起的頭大喊:“王爺親自出征了!崇州必勝!”

這一聲,似激起千層浪的一塊碎石,很快在戰場上蕩開來。

有了援軍,又有長信王親自出征助陣,原本還頹靡不堪,被一邊倒壓著打的崇州軍霎時又有了戰意。

樊長玉之前在戰場上沖殺時,就搶了一匹馬,前鋒軍的戰旗被她插進了馬鐙裏,用一只腳踩著旗桿,穩住軍旗不倒。

這長時間的廝殺後,她坐下的戰馬已經疲憊不堪,樊長玉握著陌刀劈砍時,下刀依舊狠,可她到底也是個活生生的人,一雙手也會力竭酸軟。

偶爾片刻的停頓時,握刀的手都在不住地發抖。

不是害怕,而是肌肉太過疲軟,控制不住地痙.攣。

發現反賊的援軍朝著戰場鋪來時,樊長玉坐在馬背上,視野更開闊些,她看了一眼兩邊的兵力差距,深知這時候要是被反賊前後包圓了,那她們這波人就當真是回不去了。

她用力一踩馬鐙,扯著韁繩往另一個方向調轉,汗濕的碎發緊貼在汗黏著煙塵灰土的臉上,一雙眼精彩如虎豹,沈喝:“同纏鬥的這支崇州軍中間穿過去,別被他們堵在這裏!”

前鋒軍的旌旗在她身後獵獵招展,她一身殘破的小卒兵甲,卻沒人覺得她只是個小卒。

身後的薊州兵卒們,一見她調轉了方向,幾乎是立馬跟著一個神龍擺尾,依舊緊隨其後。

反賊見之前把自己這邊軍陣沖得七零八落的朝廷前鋒軍要走,被壓著打了半天,此刻身後有援軍,自然也是拿出不要命的架勢去攔。

領兵的將領甚至直接撤掉了後防,派出所有兵力從左右包抄過去,就為了把沖進自己這邊軍陣的那支朝廷先鋒軍徹底困死。

賀敬元和一眾部將站在高處,將下方這場戰局盡收眼底。

唐培義氣得捶了一記身旁的松木,抱拳向賀敬元請命道:“將軍,我願領兵前去解右翼軍之圍!”

賀敬元沈思片刻後道:“隋拓曾經也是以軍功封王的,雖年老矣,手上那桿獅頭矛威力卻仍不可小覷,點兵三千,我親去會他,唐將軍再領兩千人馬,前去接應右翼軍。”

唐培義頓時轉憂為喜,連忙抱拳道:“末將得令!”

眼前人影憧憧,樊長玉近乎麻木地揮刀,濕熱辛澀的液體從眼皮滑落至眼中,不知是汗是還是鮮血。

她後槽牙咬得緊緊的,刀鋒從阻擋前路的反賊小卒身上劃過時,甚至分不清是他們的表情猙獰些,還是自己面色更為猙獰。

曾幾何時,她在戰場上對著反賊的小卒們也是下不去刀的。

但現在跟在身後的,都是把性命交與她的袍澤弟兄,她若對這些人心軟,那麽下一刻刀鋒可能就是落在身後那些義無反顧跟著她的人身上。

她是局外人時,可以對著兩邊最底層的將士悲天憫人,但她自己也成了局中人,一如她當初會為了那些鄰居,向著截掠鎮上的山匪揮刀,此刻保護自己的袍澤弟兄,也成了她的使命。

樊長玉像是一頭發了狂的豹子,手上的陌刀每一次送出,都是一抔血花迸現。

反賊那邊似乎也看出她是個硬茬兒,小卒們再被逼著往她戰馬前沖時,面上明顯多了猶豫和驚惶之色,讓她們這隊人馬,得以艱澀卻緩慢地往回撤走。

但很快又有一隊拖著鉤鐮槍的小卒頂了上來,他們手中兵刃與普通小卒不同,長.槍上除了有槍尖,還有一柄半月似的鉤鐮刀,不僅能刺,還可遠遠地砍殺。

謝五在看到這批拿鉤鐮槍的小卒時,臉色就已大變,朝著樊長玉喝道:“小心!”

那批小卒是分工合作的,一批直起身子,把手中的槍尖對準騎在馬背上的樊長玉紮去,樊長玉一刀挑開他們紮來的鉤鐮槍時,卻有另一批小卒半跪於地,拿著手中的鉤鐮槍朝著馬腿橫掃過來。

哪怕身後的謝五等人已盡力去撲殺那批小卒,樊長玉身下的戰馬還是被砍斷了馬退腿,嘶鳴一聲栽倒了下去。

樊長玉被掀飛出去的瞬間,又有無數反賊像是草原上聞到了血腥味的鬣狗一般圍攏了過來,舉槍便紮向她。

樊長玉以馬背上的旌旗撐地,淩空而起,踏著反賊小卒的胸甲橫踢一圈人,才穩穩落地。

她手上全是鮮血,已黏膩得握不住陌刀的黑鐵刀柄,那桿旌旗長約一丈,旗桿尖端還有一個尖矛頭,樊長玉索性把旌旗卷起緊貼在旗桿上,就這麽握著那桿旌旗作戰。

靠近她的小卒還沒近到她五步開外,就被旌旗掃了出去。

這會兒功夫,謝五也殺了過來,樊長玉作為先鋒軍的那個錐尖,就跟領飛的那只大雁一樣,無疑是最累的。

她體力消耗得厲害,謝五從她手中奪過旌旗,原本清秀的一張臉已被鮮血糊得看不清原樣,也不知那些血是他自己的,還是別人的。

他喘著氣道:“隊正,我來領著大軍撤!”

旌旗在他手中一展,再次迎風飛揚了起來,指引者身後的薊州軍往他們這邊匯聚過來。

樊長玉脫力,撐著陌刀喘息,一名反賊企圖從後背偷襲她,卻叫郭百戶大喝一聲,大刀幾乎把那名反賊的後背都給劈成了兩半。

樊長玉回頭看了一眼,郭百戶半張臉都掩在胡子裏,只一雙殺紅了的眼兇光外露,“老子是說了上戰場後不會管你死活,但你沒給老子丟人!這一仗打完,老子就是死在這裏也值了!”

樊長玉手中陌刀毫無征兆地朝他砍了過去,郭百戶被嚇出一身冷汗。

下一瞬,一抔血澆濕了他半個肩頭。

他神情一僵,轉頭看去,便瞧見了那個悄無聲息逼近自己,舉著刀試圖砍他卻被樊長玉一刀砍死的反賊。

他嘴邊濃密的胡子動了動,不敢再分心,只沖樊長玉吼了一聲:“扯平了!”

樊長玉沒應聲,手上鮮血沒幹,握著陌刀依舊打滑,而且她五指酸軟得幾乎握不住刀身了。

唇又幹澀得裂開了口子,更不想再浪費口舌說話。

她從戰袍上扯下一長條布料來,一圈一圈纏住自己的手,再去握陌刀的刀柄。

謝五手持軍旗,無疑就是個移動的靶子,數不清他刀劍往他身上招呼,致命的盡量避開了,一些不致命的傷疊加起來,卻也讓他半身戰袍都被鮮血染紅。

一名反賊小將駕馬沖來,提槍欲取謝五性命時,謝五剛一揮旌旗逼退圍攻他的那些小卒,根本來不及抵擋,也來不及躲避。

樊長玉一個箭步沖上去,一如上次在一線峽戰場從石虎戰錘下救下他一般,用陌刀架住了那小將刺來的一槍。

太久的廝殺讓謝五整個人都有些眩暈了,他要寸步不離地跟著樊長玉,這支軍隊裏,若非沖殺第一費勁的是樊長玉,那麽第二費勁的便是謝五了。

他不僅要顧及自己,還得時刻留意著樊長玉身邊的情況。

此時見樊長玉替自己接下了那一槍,下意識喚了聲:“隊正……”

樊長玉反手把他往身後跟上來的薊州軍裏一推,冷喝道:“到我後邊去!”

說話的間隙,陌刀的刀鋒和馬背上那小將的槍尖大力擦過,火星四濺。

那小將被樊長玉的力道掀得整個人往後一揚,攻勢便落後了半拍,心中對這股巨力的驚駭還沒過去,樊長玉卻已矮身朝著他坐下馬腿削了過去。

陌刀刀鋒纖長又鋒利無比,加上樊長玉的手勁兒大,戰馬的前腿幾乎是被平滑削斷的,血湧如註往前撲倒時,馬背上的小將也被這股慣性掀飛了出去。

樊長玉再次橫刀一抹,那小將的人頭便咕嚕嚕滾落在地。

提著偃月大刀還想上前去幫忙的郭百戶見狀咽了咽口水,同謝五道:“俺滴個娘哎,她怎麽這麽能打?”

謝五卻壓根不接話,他擔心樊長玉的安危,但扛著旗作為一個活靶子,又不方便再去樊長玉身邊,便把大旗往郭百戶手中一塞,“軍旗交與你了。”

不等郭百戶說話,他已拎起一把長刀又殺上前去,同樊長玉一起為大軍開道。

郭屠戶垂眼看了一眼自己手上染了不知多少人血的旌旗,大罵一聲:“老子像是會扛個旗躲在後邊的人嗎?”

轉手又把那柄旌旗塞給了身後的兵卒,虎著臉喝道:“爾等護著前鋒旗,跟緊些!”

言罷掄起大刀劈倒一個反賊小卒,幾步追上樊長玉和謝五,邊殺邊罵道:“老子才是百戶,兩個小兔崽子,要你們殺在老子前頭去!”

身後的小卒們先是一臉茫然,其中有負傷的將領明白這旗在人海茫茫的戰場上就是個方向標,萬不可丟,忙下令以百十來人在中間護著旗。

其他人依舊在外圍維持著錐形,如同烈火裏抱團的螞蟻一般,緊跟著著樊長玉她們殺出來的一條血路,慢慢從反賊的包圍圈裏擠出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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